※藍雨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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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高手/《与归》PARO】《空山雨》.三(喻黃,劉盧)

※全職古風同人《与归》PARO衍生,原文真實劇情與本文有出入!作者大大跟《与归》原文走傳送→ @Setsukyo

※趁著【已過的】生日搞點事情,不講道理,不談人生!

※主CP正式寫法是喻黃←劉盧,跟原作稍有出入,有問題衝我來,然後看上一條。【要相信主CP是喻黃,雖然我一直在寫小朋友……】

※腦洞是我開的文是我寫的,但詮釋修訂權是景天大大的!

※這篇是(三),前文見:(一)(二)

(三)

  徐景熙看著跟前一群東歪西倒兩眼發直胡言亂語的人,十分的想抬腳把他們挨個踹到荷花池裡眼不見為淨,自個兒回房歇歇算了。

  不就中秋賞個月,喝些桂花釀都把人喝成這樣了……又不是燒刀子!至於嗎?

  然而徐景熙忘了,他沒醉,只是因為他剛好有道新藥在研,晚來了點,根本沒來得及喝上多少而已。

  林楓呈大字平躺於地,手裡高舉個酒杯,裡面小半杯酒倒不進嘴裡全貢獻給衣領。宋曉人直接坐在地上,酒杯就在他大腿側邊,伸手在地上摸來摸去偏偏摸不著。李遠本該照看著盧瀚文的,結果怕是被抓住灌了兩杯,現在走路左搖右擺差點撞柱,幸好有盧瀚文拽住。可這也不等於小孩就倖免於難了,小鬼機靈貪新,趁著大人們醉得不省人事時也學著大喝了兩口,這下拽住李遠不為別的,是一心要搶對方手上其實早空了的酒壺。

  本想著至少餘下的幾人應該稍稍懂得自制,一看之下徐景熙直被逼出了鄉話,怒了:「有冇搞錯……!人出酒你哋出命呀?」

  于鋒,這位剛滿弱冠之年就被看好前途無量的年輕才俊,雖然能端正的坐著,這會卻是提著雙筷敲敲打打,唱的是一闕氣勢磅礡的《將進酒》。他左邊的鄭軒一頭伏在桌面看起來已醉得睡了過去,倒是全場最安靜的一個。再看黃少天跟喻文州,一人各頂著藍雨半邊天,合起來就是藍雨天下的兩個人,現在的樣子……徐景熙就這麼認為吧,若他倆平常都是這般模樣,藍雨的大好河山算是完了!

  黃少天勉強還能筆直立著,臉上泛起酡紅,清亮的眸子這會像罩著濃霧,不復清醒。徐景熙定睛一看大驚,這人手裡拿著的冰雨赫然是出鞘狀態,逼人的劍意自劍上傳來,他僅存的丁點兒酒意都嚇得煙消雲散了。徐景熙步伐踉蹌衝過去,黃少天突然抬手挽了個劍花,明晃晃的劍光晃得他不敢貿然上前。想讓靜靜坐到在矮石上的喻文州勸上兩句,走近喚了兩聲,喻文州後知後覺轉過頭,看著跟平常沒什麼分別的樣子,但足足凝神看了他將近一分鐘,才輕聲開口:「嗯……元熙,有事?」

  元熙你老姐……!徐景熙默默啐了口,認命地重新轉向黃少天。

  嶺南王曲指在冰雨劍刃上彈了兩聲,其音宛如龍吟,于鋒當場就唱得更起勁,連帶驚醒了本來睡死過去的鄭軒,眼神惺忪有氣無力的問:「咩事……咋了?不是在過中秋?怎忽地變成中元招魂……」

  「來!好酒!好兄弟!」黃少天左手去拿酒壺,壺嘴傾側,清酒流濺在劍鋒上,右手一轉冰雨劍尖反指,酒水沿著劍身傾入嘴裡,極是痛快。他原地轉了兩圈,抬腳把原供著糕點,現在變得一片狼藉的矮案踹了,盛著美點用的盤器全被踹到地上——徐景熙無力挽救,只能慶幸東西早吃光了而盤子看起來沒摔壞幾個——跳上去之前還記得要把案子扶正,劍指皎月,興致正濃,高呼道:「今夜盡興,我——孤!就給你們舞上一套!」

  空中響起稀疏的掌聲,是喻文州給他鼓掌助興,還連連笑著附和:「好、好……恭請,嶺南王……」

  「嗯、嗯!恭請嶺南王……」宋曉跟于鋒隨後跟上,林楓稍晚,但喊得最大聲。

  鄭軒惘然了兩秒,下意識扭頭往喻文州方向瞟了眼——也虧他都喝高了還能把人精準的認出來——見後者還在鼓掌,索性也就跟著點頭鼓掌了。李遠跟盧瀚文兩個小孩這下酒勁上來,肩靠著肩終於靜下來了,雙雙放空盯著眼前看,眼裡只有光怪陸離的浮光掠影。

  徐景熙扶額站在這群人當中,只覺頭痛。

  黃少天大笑,笑聲止住那刻冰雨犀利的劍光劃開長夜,潑出一弧水銀,雪亮了天地——

  一劍定天下。

  「好、好看……」不知是誰說的。

  的確好看。

  徐景熙不懂劍,只有印象說,好看的劍法通常都華而不實。黃少天現在舞的劍實不實在,他說不準,但肯定是他平生所見最好的劍。

  右肩一重,徐景熙回頭,喻文州離開了他坐得四平八穩的矮石走到他身旁。興許是酒意襲來,身形一晃後只能及時在徐景熙肩上借力站穩。

  徐景熙有點擔心,扶著人站好了,卻見喻文州雙眼始終目不轉睛的盯住黃少天,忽然低低笑了出聲:「既生於榮耀……何妨,劍指……天下?」

  徐景熙愕然了,正欲相問,喻文州已稍稍推開了他,往前走出兩步。

  黃少天出手自是極快,借這醉意,速度絲毫不減,多了些隨心所欲,眨眼間一套劍法已將將舞畢,正是來到收招一式。黃少天劍勢不停,最後一劍鋒芒畢露,劍意流瀉於空,喻文州卻渾然未覺,直接踏入劍光之中,看得徐景熙心驚膽顫。

  冰雨凝在半空,喻文州輕輕抬手,不費力就把劍從黃少天手上取下,挑起地上的劍鞘還劍入鞘,再把冰雨雙手交還。

  黃少天接過冰雨,仍在愣神,下意識就揪住了對方的手,直盯著這指尖相對十指相交,半晌後抬眼,眨著眼睛的樣子居然頗有盧瀚文的天真「風範」:「唔……文州,你有見到吧?我方才的劍……舞得好吧!」

  「好,當然好……少天怎麼可能不好?」喻文州怕也是醉得厲害,即使是對著黃少天,掛著的笑容也遠較平日喜形於色,實情難自抑。

  為防著黃少天被冰雨誤傷,著手把冰雨歸鞘已耗盡喻文州頭腦所剩無幾的一絲澄明,完了這舉動便扶著額頭緩緩坐下。黃少天還牽著他的手呢,捨不得鬆開,只能跟著坐到地上,整個人往喻文州懷裡靠,貼著身邊人的體溫,有些昏昏欲睡。

  喻文州眼底漾著曦陽的暖意,伸手撫過黃少天的眉眼,微微昂首,忽見遠處徐徐升起幾點明光,哦了一聲,聲音帶有恍惚的醺意:「放燈了……」

  「該許願啊。」徐景熙順口說了句,對於其他人有誰能清晰說得上一句完好的祝願則不抱期望。

  也就是喻文州,待徐景熙言畢,彷彿不加思索,輕輕一笑便開口:「那就祈願,我這片天啊……」

  翌年,藍雨起事,假雷霆之手,奪微草帝位。

  徐景熙猛一回首,才想起曾有這麼兩句話出自喻文州的口。

  許君笑看河山,劍指天下。

  贈以空山新雨,一世陽光。

*****

  上次有這股感覺,還得追溯到洛都城破那一天。

  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胸膛裡代為鼓動的唯有焦躁不安然又無力可使的絕望,一下重於一下。

  他唯一的武器,引以為傲的天賦,在二十載的一劍光寒下顯得不堪一擊。

  還記得那人輕描淡寫封住他的劍,以卵擊石尚不足以形容當中的差距,談笑間風華不可一世,對他抿嘴笑著的表情戲謔之外有游刃有餘的悠然。

  像是看到中意的獵物落網。

  那眼神讓他感覺自己被拋入深海,翻湧的怒潮如同饕餮凶獸,貪婪地吞噬撕扯著他的咽喉、氣道、血脈……把空氣生生從身體裡挖出,想吸一口氣胸口都會牽起窒息般的抽痛……

  劉小別攥緊了拳頭,不發一言,乃至握得指尖發白。站在他身邊的高英杰有所注意,把劉小別青白的臉色看進眼內,面有憂色,輕輕喚了聲:「別哥?」

  原來劉小別折返宮中後先至宣室殿求見王杰希,未果,再尋肖時欽,卻遭告之中宮陛下今晨離宮後至今未返椒房殿。他懸著一顆心找遍了御書房、立政殿……甚至咬牙往大牢跑了一趟,別說盧瀚文,連王杰希跟肖時欽的蹤跡下落都捋不出線索,心下有大惑亦有大慮。

  他在皇宮中左右奔波時碰巧遇上高英杰,後者既忙於協助中宮核查戶部的帳,查完一白晝晚上回去也沒休息,撐著看完手上的策要擬了民生政綱,到白天下朝後再繼續查,連劉小別都覺得好像連著幾天沒在朝堂以外的地方見到他人了。高英杰這會本應還要去工部走一趟,若非發現自己大意把圖紙忘在殿裡而折返,又得跟劉小別錯過。

  劉小別突然轉頭,抿起唇線,頓了下才問:「你方才喊我什麼?」

  「別哥。那次去你府上我聽瀚文私下這般叫你,挺順口,就借來一用了。」高英杰道。劉小別把臉轉回去,似乎皺了下眉:「瞧你說的……我倆什麼關係,你與瀚文怎會一樣。」

  高英杰笑了笑:「難道不是——瀚文與我怎會一樣嗎?」

  「……英杰。」

  聽出劉小別的語氣除平日的無奈還有一絲無力,高英杰察言觀色,心知是出什麼事了,跟著正色凝神:「兄長,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不,你不便插手。這事我自己擔當。」劉小別的態度卻很堅決,隱隱已是一份決絕。

  沒有什麼是擔當不起的。

  「英杰,政務要緊,別耽擱正事,你去吧。」劉小別知王杰希近日多加了責任予高英杰,是在默默考察磨鍊後者的手段,自然不想讓高英杰再分神費心。

  高英杰猶豫了一下,不過看到劉小別的眼神,慢慢就放下心來,果斷點頭:「好。可是兄長,真的有事你千萬要告訴我,讓我也幫你分擔一次。」

  這話讓劉小別暖了心,終於能扯開笑容:「嗯,若是有個萬一,我就來請你這東宮太子幫忙求個情……」

  劉小別戛然頓住語聲,像是被人悶擊了一捶,半晌回不過神來。

  東宮、東宮那裡……還有那麼一個地方沒有找過——

  高英杰瞪大眼睛,見劉小別忽然箭步衝了出去,衝向停在一旁等著迎駕的馬車。離馬車還有三步時他已急不及待揮劍削斷了馬具,在旁候命的車伕大驚,不知哪裡得罪了燕王殿下人直接一劍劈來,一個哆嗦就跪下去叩頭了!馬兒受驚之下脫韁往前狂奔而去,劉小別及時抓住了韁繩,踩蹬翻身上馬,過程中馬兒卻不受半點影響。

  劉小別騎在馬上,雙腿朝馬腹一夾,坐騎發出幾聲嘶嘯,拚命跑起來,而人也只趕及喊了一句:「這馬我借走了!」

  高英杰那一聲「兄長」轉瞬就被吞沒於風聲中。

  ——明光宮。

  東宮以外偌大的明光宮,他竟沒想到那地。

  仗仰著出色的騎術,馬已甩開最初受驚失控的狀態,在劉小別的鞭策下全力飛馳。

  周遭的景物不住倒退,眼前的光景反而越來越熟悉,甚至已能看見明光宮深鎖的大門。

*****

  越過大半個明光宮,劉小別來到熟悉的庭院門前,外頭侍衛林立,他見著心底也有幾分微妙,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在這裡數算過的日月星辰。

  差不多四百個晝夜。

  有侍衛認出了他,忙立正行禮:「參見公侯!」

  「唔,嗯。」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

  他得脫囹圄不過一周,身子還虛著,本應好生靜養,可是聽到消息後仍是忍不住來了。

  進到庭院,耳邊就響起一陣斷斷續續吹得亂七八糟的葉笛樂音。

  要見的人就坐在樹下,百無聊賴研究著手上的葉子,又放在唇邊吹了兩聲。

  劉小別忽而就猶豫起來。

  過去的交流主導權都在對方手上的,現在兩人身份交換了,似乎也該換他主動了。可是等見到人時,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撫、慰問……好像都不恰當。

  最後是他先開口,但是因為看不過對方雜亂無章的吹奏,才忍無可忍道了開場白:「不是這般吹的。」

  盧瀚文突地抬眼,怔了好一會,揚起如昔溫暖的笑容:「啊,小別哥哥,你來了呀!」

  這次沒問他有沒有想他。

  不想,就不必來了。

  盧瀚文拋了葉子從地上跳起來,蹬蹬蹬小跑到他身前站住,劉小別才發現這小鬼又長高了不少。

  明明比他還小著幾年。

  「哥哥你臉色好多了呀。」結果還是對方先說上了:「身體好了?睡得好麽?有沒有多吃點東西呀?」

  這一串連擊銜接完美無懈可擊,劉小別當場被問得啞口無言。

  盧瀚文還想說下去,卻被跟上來的侍衛疾言喝道:「大膽!戴罪之身見燕國公,安敢無禮?」

  這話卻是令劉小別不大痛快,半邊臉頰隱約傳來火辣辣的刺痛,縱然明白這確實是規矩,亦不禁咬牙,往侍衛瞪了一眼:「你退下。」

  侍衛退下時仍不知就裡,不明自己怎麼突然得罪了公侯,回答的「是」字竟讓人聽出了兩分委屈。盧瀚文朝他看了眼,思考片刻,正色對劉小別一揖到地:「唔……罪臣盧瀚文,參見、燕國公!」

  劉小別一驚,瞧他這生疏的做派心裡有些難受,馬上伸手去扶:「誒你……行了。」

  誰想到手指剛觸及手腕,盧瀚文猛地抽回右手,神色有些不安。劉小別心下疑惑,出手去拿對方的手。盧瀚文慌忙後退,可劉小別素來就以出手迅敏聞名,前者閃避不及被抓住了手肘,掙脫不果,遭拉下了衣袖——

  一圈觸目驚心的烏紫痕跡橫在腕間,灼痛了劉小別的眼。

  他的手顫得比盧瀚文還要厲害。

  胃壁陡然揪緊,一腔苦水湧上,他甚至沒發現自己這時候雙眼已是一片氤氳。那股悲憤哽在咽喉,令他忘了要呼吸,語氣出奇的狠厲:「誰、是誰……?是誰!怎能對你、對你……下這般狠的手!誰有這般歹毒的心思——!」

  說到最後其音支離破碎,已不成調。

  盧瀚文臉色顯得蒼白了幾許,看著劉小別微張著嘴,卻不敢開口說半個字。

  他怕他一開口,又讓劉小別更加難受。

  盧瀚文默默踮起腳尖,伸手把劉小別圈近自己,將頭埋在人肩頸間,學著大人伸手輕拍對方的背部,低聲道:「哥哥、別哥,我不難受,你、你也不要難受……你來看我,我很高興的呀……」

  劉小別下意識收緊了手臂,用力得盧瀚文感到胸骨有點疼痛。直到良久以後,他才聽到劉小別問:「瀚文,要是我帶你走,你願意嗎?」

  ——嗯。

  再沒有多餘的音節。

  然王杰希當時論罪發落,盧瀚文年幼按律罪不至死,但嗣子的身份卻免不了株連,削爵後拘禁在明光宮的殿閣中。整整奔波一年費煞苦心,他才能向王杰希求了恩典討了情,正式把人留在燕王府。

  進得明光宮內,劉小別策馬來到那庭院,勒住了韁繩。

  還是依舊侍衛林立,一如當年,這次甚至還多了兩位陛下的鑾駕,聲勢更是浩大。

  下馬走了兩步已有侍衛迎上,朝他行禮:「參見燕王殿下。殿下,陛下有旨意……」

  「孤要求見陛下。」劉小別沒等人說完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侍衛面露猶豫之色,頗見為難:「殿下,陛下旨意,屬下不敢不遵。」

  「孤要見陛下。」劉小別只是冷靜地把話重覆一遍:「你且去通傳便是。」

  「皇命難違,殿下……還是請回吧。」侍衛這刻也是心裡苦啊,一邊是陛下一邊是殿下,陛下發話不讓人進去,這不就是逼人硬著頭皮去攔這殿下嗎?

  劉小別拂袖輕哼一聲,眉眼間透著幾分冷峻:「陛下若真要降罪,孤一力承擔。餘下的話,莫要孤說第三遍!」

  沒有什麼是擔當不起的。

  就是手無寸鐵的販夫走卒在危險的時候都能挺身而出把妻兒護在身後……沒有什麼是擔當不起的。

  區別只在值不值得。

*****

  侍衛來傳燕王求見的時候,肖時欽本在另一桌上閱著策論,聞得通傳先看向窗外,神色似乎閃過一絲意外,轉向王杰希時卻是目光如爍:「黃昏之前。」

  王杰希頓住語聲,盧瀚文也跟著停筆不書,眨了下眼睛,好奇之色爬上臉龐。只聽王杰希淡然道:「哦。讓他回去,明日再來,就是黃昏後了。」

  肖時欽也是無語了一下,刻意強調了稱呼:「……陛下,王者大度。」

  王杰希把奏疏合起,慢條斯理開口:「許你用張良計,不許我搬過牆梯?——罷了,他也沒說是求見哪位陛下,你去見一見?」

  ……是沒說,可不曾聽說這般求見是要見中宮的。

  而且,他的確是準備了一點小手段,但好像還未來得及使上力啊……這話肖時欽放在心裡說,沒宣之於口,自然地笑了笑站起來,道:「我去去就回。」

  甫出庭院便聽見幾聲馬嘶聲,肖時欽定睛看去,馬上會意,對見到他出現而露出微怔表情的劉小別道:「嗯……英杰的馬。難怪太子未歸,你倒是先來了。可是,你莫要與孤說——你是奪了太子坐騎,策馬奔來?」

  馬具上的斷口太明顯了,根本逃不過肖時欽的眼神,後半句話語調明顯一沉。

  劉小別默然,低頭請罪:「不瞞陛下,事實確實如此,兒臣甘願領罰。」

  肖時欽雖惱其衝動,但念劉小別態度誠懇,奪馬一事怕也是情急之下所為,倒是沒想要過於苛責,訓示的語氣也稍見和緩:「即便你是英杰兄長,這也是於禮不合之舉。完了自己領罰,當怎麼罰,你應當也清楚了。」

  聽劉小別應了,肖時欽的眉頭方算舒展開,頓了會,謙謙笑意於臉上重見天日:「好了,現在你不妨跟孤說一說,究竟因何事如此莽撞?」

  劉小別深吸口氣:「陛下是否要問瀚文以下犯上之罪?」

  「事情還在查,尚未定罪。」肖時欽答得一本正經:「人既然有嫌疑,就不便留在燕王府了,先扣在明光宮,待查出來清白自然把人還你了。」

  「陛下!」劉小別衝口喊完也知失態,但躊躇只有一瞬,便豁然續道:「陛下,以下犯上之說純屬誤會。兒臣與瀚文相交多年,他不曾有過半點逾越之舉!當年為藍雨所囚要不是有他相護——」

  肖時欽見他說得激動,不得不打手勢制止了他,眼波微動深不見底,甚是凝重,又見語重心長:「小別,孤知你與瀚文那孩子感情深厚,但正因如此,你更要謹言慎行。今日你已為他干犯宮規、冒犯太子——真要嚴辦你這也是以下犯上!要再因此衝撞陛下,事情傳出去,別人看你燕王位高權重自是不敢對你有所妄言,然而有多少風言風語衝著瀚文去的,你可想過?」

  劉小別頓時愣在當場。

  肖時欽知劉小別認真在聽,當下緩緩續道:「哪怕你素來對瀚文平視以待,可他畢竟是罪臣之後,廢位削爵,如今的身份只是你燕王府上一名嬖寵……」

  肖時欽沒再多說,只是句尾那下沉的餘音宛如一聲輕嘆。

  劉小別懂得肖時欽沒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

  但,就算他能掩住盧瀚文雙耳,又如何能堵天下悠悠眾口?除非……

  「……陛下他,究竟意欲何為……」劉小別遲疑半晌,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肖時欽輕笑,那表情說是無奈,不如說是一次縱容:「該說是,你師尊究竟意欲何為。」

  劉小別的神色變得更古怪。王杰希往日行事有時的確耐人尋味,只是微草復辟後這作風收斂了不少,誰想到在此事上他又露了一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作為呢。

  肖時欽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把一則圖紙交到劉小別手上,道:「你回去向英杰謝罪,順道替孤將圖紙還給他,就說孤給他添麻煩了,圖紙上不妥的地方孤已幫他改好,直接送到工部便行,莫再耽擱了工事。」

  「陛下,您這是……」劉小別接過圖紙,靈光一閃而逝,有點愕然:「您要英杰回東宮,借他之口讓我尋來?」

  「怎會,是你自己尋來的。」肖時欽再次一本正經的糾正,可眼底分明有絲絲促狹的笑意滿溢而出:「比孤想的來得還要快。」

  這次的調侃太明顯,劉小別也不能繼續裝不懂,忍不住嘖聲:「時欽叔叔,連你也這般……!」

  「安心吧,杰希不會要你委屈,也不希望瀚文那孩子委屈。你先回去,等他把事情問完,就雨過天晴了。」肖時欽拍了拍他的肩,語畢轉身打算步回庭院中,卻被劉小別拉住:「時欽叔叔、陛下……真不能讓我與瀚文見上一面嗎?」

  「……不行。」

  肖時欽發現劉小別的眼神霎時變得似曾相識,好像、好像那個時候的……

  「杰希不允你去。」恍神間他也吐出了似曾相識的話。

  他等了一會,這次對方終是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退了一步低頭作揖:「兒臣告退。」

  聲音裡有一分難掩的倦意。

*****

  盧瀚文往書桌上未閱的奏疏一瞥,實在暗暗心驚,這個量要全寫完以後……不,他的手撐得到寫完的時候嗎?

  王杰希每本奏疏看似隨意翻閱兩眼就交到他手上,精要地下了批諭,外務內政、民生軍事,一切按律依令而辦。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下的批語,賦稅應加,一成還是兩成?遣兵邊疆,兵馬幾人?糧草幾石?那些論功行賞或是有罪當誅的,賞罰如何分明?這一一都沒有說得確鑿。原本以他的身份涉政已是不妥,替皇帝下筆批諭則是逾越,開口去問,王杰希一句雲淡風輕的「你看著辦」更是直接在他心裡扔下一個旱天雷,落下一個個朱紅的大字瞧著都有些抖,不知是因為心驚還是手顫……

  至少手是真在顫抖著。

  右腕隱約傳來陣陣痠麻,為了維持字正得體盧瀚文分了些心神去保持手腕穩定,批諭上那些待定的議項漸漸是不加思索一蹴而就,意識彷彿回到了當年與黃少天論政之時。

  再寫兩本,他的手已跟不上王杰希的口諭,三本過後,全靠強記默背,勉強把奏疏的批諭書完。他終於忍不住道:「陛下。」

  王杰希一頓,眼也不抬便道:「你盡管下筆,朕有分寸。」

  「瀚文不是為了此事。」盧瀚文暗地一聲嘆息,趁王杰希沒再批示的時候伸手將朱砂筆墨挪到左側,挽起衣袖,左手運筆如風,一行丹朱躍然紙上,不消頃刻寫完將奏疏合起,方對王杰希道:「勞陛下久候了。」

  見狀,王杰希倒是不急著批奏,接了剛落下批諭的奏疏讀起來,點頭:「筆鋒有力,不錯。」

  他放下奏疏,忽爾哼出一聲低笑:「點劃間銳氣恢宏……劍法要粹,也不過如此。」

  「陛下謬讚。」盧瀚文往左手瞟了眼,若有所思,唇角揚起微弧:「……這手竟斗膽冒犯了燕王殿下,瀚文本不敢再用的,奈何右手又力有不逮,無奈只好讓左手將功折罪了。」

  這話王杰希聽在耳中卻別有深意,不由得往人認真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後取了下一本奏疏,道:「繼續。」

  一埋首就渾然不覺時辰走過,盧瀚文甚至沒注意到肖時欽是何時歸來。直到他剛寫完的一本奏疏交回王杰希前先被另一人取走過目,驀地抬頭,才驚覺肖時欽不知不覺間立於面前,已覆讀了幾本落下朱批的奏疏。

  盧瀚文總算知道王杰希的「分寸」何來。

  最後一本奏疏,王杰希直接就遞了給盧瀚文,示意他讀下去。後者疑惑接過一看,這奏疏光是厚度就夠矚目,外觀竟顯得有幾分陳舊,讓人不禁嘖嘖稱奇寫奏疏的人是猶豫了幾年才敢上疏,還是光是要寫完就耗了幾年的心血?

  但只翻開看了兩眼,盧瀚文先是閃過一絲震驚,仔細讀下去後就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他很快就閱到最後,但仍看著奏疏愣了良久,才能勉強把視線自那奏疏上移開,轉到王杰希身上。王杰希察知他的眼神,放下了茶杯,淡然問:「以你所見,此人見解如何?」

  「……對時勢大局之見獨到非凡,一針見血。綜論所言,鞏國本,興民生,富國而強兵……所倡之政兵行詭道,大破後大立,微末處卻思慮周全,實可圈可點,只是……已不合時宜。」最後幾字不經意透出一點苦澀。

  既是高瞻遠矚,何又不合時宜?

  只因那些高瞻遠矚……皆書於十三年前。

  清俊灑逸的筆跡入眼,他已被懾了心神。等到一道道新策讀過,那熟悉的行文作風甚或比最後落款的名字更要觸動人心。

  胸口倏然揪緊,卻是屏息太久。盧瀚文長出口氣,實在無法按捺心神,雙手撐在桌邊直了身子,縱心中實已有十分的把握,仍不得不相問:「陛下,敢問這奏疏……可真是文、越莊王手筆?」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何必再問朕。」

  「陛下,為何——」

  王杰希抬起手制止盧瀚文追問,反過來問他:「你說是不合時宜,心中可有改進之法?」

  盧瀚文默然,輕聲開口:「不合時宜是因如今條件有變,不同當年,可大局方針仍然可取,只須因應時勢再行修正……」

  肖時欽微微頷首,那道奏疏他自然也看過,事實上這些年他所施的新政有部份正參考了喻文州留下的這份定計,因時制宜加以推行。今天下大定,四海昇平,回頭再讀這奏疏,肖時欽心中不乏欽佩,又見唏噓。

  ——這天下的海晏河清,的確是守住了啊……

  肖時欽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卻把盧瀚文按回椅上,復又對王杰希開口:「天色已晚,杰希,我看今日也到此為止了,正好奏疏都批完了吧。」

  「嗯,聽你的。」

  王杰希把茶杯一放,長身而起,盧瀚文本欲起身行禮,然而肩頭仍被肖時欽按住,一時間動彈不得。正好王杰希擺了擺手,道:「禮數免了。這奏疏你再看看,好生想想當如何重擬,也算是讓你留在此地靜思自省。」

  「……謹遵聖令。」

*****

  出了庭院,肖時欽抬步走向自己的鑾駕,不料竟被王杰希伸手拉住。後者遣退了一干侍從,甚至撤走了車伕,朝肖時欽招手:「來,上車。」

  肖時欽挑眉:「……誰來駕馬?」

  王杰希看著他,一派悠然:「願賭服輸,我來駕馬。」

  肖時欽失笑,他差點忘了這回事,當下也不客氣登上了王杰希的鑾駕,隨後王杰希坐到車廂前,朝馬身加了一鞭,徐徐前行。行了一段,肖時欽聽見王杰希慢條斯理的問:「你怎麼看?」

  無須多解釋,肖時欽也知道王杰希問的是對於盧瀚文的能力他怎麼看,長長的嗯了一聲:「陛下啊,您要是打算把人安排到齊國公或是永興郡王麾下,不如把人留給我,替我出些主意啊。」

  這算是肯定盧瀚文的能力了。至於後半句那打趣的提議,王杰希卻是不置可否,同樣故作認真的回道:「哦,那要問問燕王捨得不捨得。跟中宮陛下理政,不出半年必積勞成疾——這話都從宮外傳到宮內了。」

  「這也太言過其實了。」肖時欽咕噥了聲,不過反思起來,自己最近確實有些忙過頭,隔三差五就留宿立政殿,回椒房殿的時候反而更少。這次雖是小病,袁柏清來看的時候倒也說過讓他好生歇息……

  可天下大事哪有說放下就能放下不管的。

  肖時欽搖搖頭,索性轉移了視線把問題踢回去:「你也觀察了一天,有什麼看法?」

  「黃少天跟喻文州教孩子也挺有一套,現在看右手的傷是有些可惜……」王杰希的口氣本來淡然處之,只是說到這裡也不禁哼出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文州好手段。他能狠下那個心,雖然可惜了……卻是替我省去些猶豫為難。」

  他頓了頓,回頭對肖時欽囑咐道:「這事過去後,找徐景熙提醒兩句,讓他留神瀚文的手。」

  「這,方神當時也說,應是沒有法子治了……」說到這事肖時欽亦見於心不忍。

  十三年來,盧瀚文一因與劉小別親近,二又是年幼聰敏,除卻最初的三兩年頭,宮中上下都鮮有惦記著他那僭帝嗣子的身份。連對喻文州黃少天稱得上深惡痛絕的方士謙,提到盧瀚文時也是為其不值扼腕居多。

  別說劉小別,他——知道還有高英杰——也私下找方士謙談過,只是得到對方一聲無奈的長嘆:手法太重,救不回。

  若是能救,不用等徐景熙,怕是方士謙都著急去救了……

  肖時欽自個兒禁不住惆悵,誰知道王杰希竟道:「說的不是右手,是他的左手。」

  肖時欽一怔:「左手?」

  「你有留意看他的字麼?就當他天賦異稟才華橫溢,那些勾勒筆法銳意鋒芒,區區十年還練不到這程度!」王杰希皺起眉頭,陡然凌厲的語氣顯然是動了微怒:「不怕他練,就怕他練的過了火,恐傷了根本落下隱患!」

  啊,原來……

  肖時欽唇邊無聲無息漾出一片暖和的笑意,盯著王杰希背影看的目光又放柔了不少,想了想,又開了口:「你這話讓小別親耳聽見,我看他心裡懸著的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

  王杰希突然收緊韁繩,馬車停下有點倉猝,坐在車廂中的肖時欽身形也不受控地晃了晃才穩住。只見王杰希撥開簾子探了上半身進來,定睛盯著他看,一臉嚴肅:「事情不弄清楚,心裡懸著石頭的可不只他一人。」

  結果還是繞回了這話題……肖時欽覺得不解,輕蹙著眉:「你真認為黃少天沒有死……?」

  「你覺得喻文州真能看著他死?」王杰希反問,在肖時欽回話前又追加一句:「當年要是喻文州真得手了,你當如何?」

  肖時欽不語,雙掌執起他的手包裹著貼上自己鼻唇前,閉起了眼睛。王杰希默默看著,騰空著的手輕輕以指肚撫著對方深鎖的眉頭,要把那道已烙了印一般的川字紋撫平。指尖揉搓了片刻,他方聽到對面響起聲音極低極輕的句子:「……我不知道,我從不敢想……」

  王杰希跨進車廂內,伸手將人攬入懷裡,心下懊惱剛剛一時失言,輕嘆口氣道:「都過去了。」

  待兩人心情都平復後稍稍分開,王杰希思考著,認真地對肖時欽說:「時欽,文州的本事你也清楚的,只是有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文州上奏的那本奏疏,當時可是他拿來向我求情……不,應該說,是他用來跟我交換條件的。」

  肖時欽睜大眼睛:「交換?他……總不成是想換少天的命。」

  「也差不了多少。」王杰希瞇了眼:「他說,用微草盛世十年,換他二人性命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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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會補充,但為免誤會先說一下:文州那奏疏不是一開始就遞的,是到最後的時候又爭取了十天……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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