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雨之風※

頭像photoshop by zark
文檔備份地,嗑的作品CP多而雜。歡迎GD,可直接敲微博。
發過的文章以本站發佈的為最終修訂版(不定時修改)。
微博ID:香蕉草莓SMOOTHIE【http://weibo.com/starmoonrhapsody】

※本站所有文章未經授權一律禁止轉載到外站※
※本站所有文章未經授權一律禁止轉載到外站※
※本站所有文章未經授權一律禁止轉載到外站※

【全職高手/《与归》PARO】《空山雨》.一(喻黃,劉盧)

※全職古風同人《与归》PARO衍生,原文真實劇情與本文有出入!作者大大跟《与归》原文走傳送→ @Setsukyo

※趁著生日搞點事情,不講道理,不談人生!

※主CP正式寫法是喻黃←劉盧,跟原作稍有出入,有問題衝我來,然後看上一條。

※腦洞是我開的文是我寫的,但詮釋修訂權是作者大大的。

※湊夠五條:景天大大一統江湖!【你看我真誠的眼神耿直的微笑】

(一)

  頂頭銀輝一若以往清清冷冷,自茂密的椏葉濃蔭間疏零地逡巡而落。是夜萬里無雲,迎風微涼似水,伴著仲夏花期散逸到空中的淡香吹得人有些微醺。

  是個不錯的天氣。

  地面流轉著破碎的月華,明明滅滅,有人走在其上步伐急快,踏過遍地水銀,匆忙間帶著幾分踉蹌之相。

  這不,腳下一絆,稱不上是大病初癒的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向前方,幸而不遠處有人眼疾手快,飛掠至他身旁攙扶起他單薄的人。

  天旋地轉的光景頓住,他微仰起頭,見到眼前站著的人不由自主屏了呼吸:「楚王?」

  月前微草復辟,王杰希重登天子位,昔日襄王今易封楚王,牒文早頒令下去,就待擇日正式封爵,只是能留在宮中之人,都已熟識了楚王的稱謂。

  紛灑如洗的月色卻是在肖時欽身上映照出斑駁的影,眸子閃爍的微光倒似是長夜燭火點開了一方暖亮,目光靜若明湖,盯著人看時眉頭忽然皺了一分:「小別……你傷未癒,該留在方神那邊好生休養的。」

  「……不!」劉小別的聲音聽起來竟是在咬牙:「我不甘……不能甘心啊!」

  肖時欽一愣,心裡反而頓悟了,但臉上神色越發凝重起來:「杰希不會允你過去。」

  「有你在。」

  劉小別篤定的態度令肖時欽只能苦笑,聲音不自覺地帶了聲恍惚:「你別誤會了。杰希不是黃少天,孤,亦不是喻文州。」

  兩個名字一經提起,劉小別眼神就添了異色,既慍且惱,又有著不甘不平之意,甚至還有三兩分連肖時欽一時都未能辨明的意思。他半掙半摔的甩開肖時欽的手,舉步的方向仍朝著軟禁著前朝廢帝的殿廳,語調執拗:「我要去。」

  肖時欽默然,彷彿嘆了一聲,道:「……孤隨你同去。」

  地方距此不遠,只是尚未走到殿門前,肖時欽已覺氣氛有所反常。守在殿外本應有兵將守衛若干,此刻卻只留了寥寥數人,心下一點不安如同打翻的墨硯浸染開去。若非他手還扶著劉小別,這會都要加快腳步上前了。

  看守的人自然認得他,肖時欽同樣認得對方,藍雨掌政之年,這位便是在正殿外負責守夜。當年他於正殿也是進出不停,早把臉孔都記著。如今對方職責不變,只是效忠的對象換了,見著他沒有半分尷尬,禮節卻比往日又多了一點恭敬,揖道:「參見楚王殿下、燕王殿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識時務者為俊傑,確實沒什麼好尷尬的。

  「你們人都去哪了?」肖時欽問。對方頓了頓,好像感到有些奇怪,才答:「陛下有旨,今夜起,此地不必再守了。」

  劉小別霍地瞪大了眼,肖時欽也是怔在原地,看著殿門從裡面被拉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走了出來。王杰希見了他倆眼中雖閃過訝異,更多的卻是了然。他身後跟著步出的不是別人,正巧就是廣平王方士謙,瞥見兩人時頗感愕然:「……你們過來作甚?還有!別哥兒你怎會跑出來的!」

  劉小別沒搭話,掐著肖時欽的手使了點力,呼息已見微亂。肖時欽直視著王杰希,暗吸口氣,維持著聲音的平靜:「人呢?」

  幾乎就在他話音方落間,室內兩聲悶響一先一後響起,從未及閉上的門扉狹縫間鑽出,於這寂靜的剎那間聽來宛如轟耳雷嗚。

  王杰希回頭,這角度肖時欽瞧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依稀覺得對方的語氣有著幾不可知的倦怠,及唏噓,短促的句子更像是一聲嘆息:「沒了。」

*****

  小小的茶樓二樓今日照例聚滿了人,座無虛席,其鼎盛之況頗有幾分洛陽城外那有名的「惆悵客」的樣子。只是那「惆悵客」裡多的是茶博士比講書,這小茶樓裡說書的,近七、八年來卻是只有一人。

  一月一次,風雨不改。說書人講的多半是與昔年藍雨一族有關的事,不至於是為藍雨歌功頌德,可言談之間總讓人聽出了分許自豪。

  十三年前改朝換代,天下皇土依然是皇土,卻換成了微草的皇土。「藍雨」二字雖不算是什麼禁忌之詞,可這地就在天子腳下的,指不準出門拐個彎就能撞上微服出巡的聖人,人人說話都自覺多了點審慎。觀乎微草藍雨兩家往日恩怨,敢提到藍雨的自然是少之又少。

  所以這年輕的說書先生開始說書的時候,也曾是掀起過一番風波。就掌櫃的,最初提心吊膽生怕朝廷有什麼誤會自己會受牽連,一見說書的到來掃帚就提前備好了,弄得說書人很是無奈,最後是搬著一張小板凳坐在茶樓對面說了一下午。後來不知中間有何轉折,一次說書人到來,掌櫃收起那如臨大敵的模樣,指了指樓上,道:「只能在上面……莫生事、莫多事!」

  說書人心領神會,數年來低調行事,名聲大約也就是在附近流傳開去,但已足夠讓這名不經傳的小茶樓坐滿聽客。

  白衣人走到這茶樓仰頭一看,都有人要憑欄而立找不到位置坐下,不禁倒抽口氣,低頭拉低了斗笠理好邊緣的輕紗,掩嘴咳了兩聲,動身勉強擠上二樓,上面只剩離說書人最遠的角落了。這斗笠太過引人注目,說書人也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才收回了目光。

  說書人自己佔了一桌,臉上戴著半張面具,上半張臉只露了一雙清亮的眼,有著年輕人獨有的朝氣,神采飛揚,不說話時嘴角微微上翹,一看就會讓人生出好感。有膽大的小姑娘曾經提要求想一睹面具下的真貌,卻被說書人連連搖頭婉拒,只是說:從前家裡走過水,不方便。言下之意聽得多少姑娘心酸又心碎。

  他桌上擺了茶壺水杯跟一小碗脆花生,這刻正剝著殼把花生往嘴裡送。有心人會發現,說書人的右手明顯沒左手靈巧,大家都想這人應是個天生的左撇子,但那雙木筷子卻不知為何擺在了右邊。

  瞧時辰差不多,說書人拿起筷子——用的果然是右手——輕輕敲了杯子,嘻嘻笑了:「今天人好多啊!承蒙諸位鄰里不棄,今日我就給大家說點新鮮的!」

  「雲哥兒不是最愛說故嶺南王的事?今個兒移情別戀了?」有聽眾打趣笑道。

  「偶爾也可以說說別人的。」說書人又笑了,好好蘊釀了一番,沒有一張嘴就把故事娓娓道來,反而先問了眾人一句:「常言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不知諸位心中,今世論醫道之精,當數幾人?」

  言畢便有人呼道:「廣平郡王可謂神農再世活華陀,醫術無雙!」

  此話一出有不少人附和,但又有人道:「據說霸圖齊國公也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啊,依我看,齊國公的醫術絕不在廣平王之下!」

  「廣平王與齊公的確成名已久……」說書人語聲一頓,手裡的木筷有意無意地敲著杯沿,看著眾人續道:「卻不知在座各位,可有聽說過雨無聲此人?」

  樓上一時靜了,有小姑娘怯生生的打破了沉默:「雲先生說的,是否這數年間突然出現的那個古怪的醫者?」

  「正是。」此間的小姑娘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可說書人扭頭看去,視線正對著說話的姑娘,朝姑娘家微笑著點了點頭,聞聲辨位的本事很是了得,分毫不差。

  只聽說書人開口道來,聽客總算知道那雨無聲是如何的古怪。最初的傳言根本沒有雨無聲的名字,那是後來認得他的人多了才傳開去的。一般人只知某醫廬裡有人自詡懂醫術,卻連最簡單的傷寒都不會治。要是求醫的人是身上挨了傷,見血了,他勉強能幫你包一包、紮一紮。可萬一不小心是折了骨頭,那真是不好意思,續骨這種高深的活兒,那位雨無聲也是不通的。

  「這樣子也算是醫者啊?」說話之人口氣不屑,似乎就是方才一起附和廣平王醫術無雙的其中一人,興許是直接把雨無聲拿來跟方士謙比較了。

  「當然了。」被打斷了說書人卻沒有半點不快,反而又是嘻嘻一笑,明明瞧著估摸著應該是二十有五、六的年紀,笑起來時那股率真倒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續道:「這雨無聲啊,別的醫術他不行,不過最擅長解毒!他的名聲,都是靠解毒賺來的。據聞單以解毒的功夫論,當世醫者中他應可位列前三了。」

  說到這兒他呷了口茶,潤了嘴唇喉嚨,再開口時話鋒突然一轉,拉下了嘴角,平添幾分惋惜之意:「可惜了,要是早有雨無聲這人,或許能救回不少不該死的人。」

  角落的白衣人靜靜聽著,偶有兩聲咳嗽都被他強行壓低聲音忍了下去,但直至此時他終是禁不住開口:「誰不該死?」

  說書人偏頭定睛看著他,放輕了聲音:「……嶺南王歿後,燕王曾言,可惜世間無妖刀。我也覺得,像嶺南王、越王這樣了不起的人,不該死。」

  一室死寂,壓抑的嘩然層層增強,突然爆發起來,一瞬間茶樓二樓像炸開了鍋,氣氛驟變,擾攘得根本聽不清楚周遭的人在說什麼。

  故嶺南王黃少天當年僭微草帝位,越莊王喻文州攝政,差些逼死了王杰希。不管藍雨掌政之時天下是否海晏河清歌舞昇平,於微草而言,當年藍雨僭位是鐵一般的謀逆之舉,這該不該死的定論,普天之下唯有微草帝王杰希能語。能掐準時間來聽書的,都熟知說書人對藍雨抱有特殊的好感,甚至私下懷疑過他說不定曾是藍雨一方的名門顯貴,但說書人從來很有分寸,那點好感多半就是你我心照不宣間。今日還是頭一遭,如此明目張膽直說嶺南王、越王不該死,這是把手伸長到要打當今聖上的臉了!

  「胡說八道!」離他最近的一桌人拍案而起,四人都佩著劍——這不稀奇,跑江湖的人原就不少——對說書人怒目相向。為首的人挺直背樑,怒瞪著說書人,厲聲道:「燕王殿下快劍無雙無人匹敵,縱然嶺南王復生也不敢逞其鋒!哼,天下誰不知道藍雨嶺南王當年僭位靠的也不過是耍心機手段,而不是他的劍!陛下准以王爵之名份入葬已是對藍雨莫大的恩恤,你還敢口出狂言——我定要將此事向殿下稟報!」

  對方劈頭蓋面的一番話下來,自覺從小就習慣長篇大論的說書人都愣了下,最後聽到「向殿下稟報」時才豁然開朗,但恍悟後眼神卻帶著震驚:「嗯?你們才是——?」

  說書人霍地扭頭往白衣人看去,後者有斗笠罩落的輕紗,別說臉,上半身都被遮去了大半,只能隱約能從他的姿態看出他似乎注視著說書人,又別過臉往樓下打量。說書人心裡一驚,生怕對方就這樣一躍而下——這高度對於稍懂輕功之人而言根本不算事——不自覺地站了起來。然而腳下剛邁出一步,右手手腕就被人以擒拿手法拿住往後一擰,手法之重,差些把他肩臼都卸了下來!

  錐心劇痛自腕間傳來,面具下說書人擰著雙眉,咬緊了牙關才沒有因吃痛而失態,悶哼出聲,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滲出,順著面具邊沿滑落。

  今日說書變故頻生,好幾個姑娘受驚離座,一時間又是一陣紛擾,眾人哪裡還有聽故事的心思,有人已想衝下樓奪門而去,被持劍的人叫住:「諸位莫慌!我等奉命行事,決不傷及無辜!」

  「好一句決不傷及無辜!」

  眾人循聲看去,費了些時間才察覺那句冷洌而藏著薄怒的句子是出自白衣人之口。

  白衣人上前兩步,對說書人投來灼急的眼神視若無睹,冷冷的開口:「說書先生方才所言句句在理,字字鏗鏘,又有何辜?」

  「荒謬之極!」對方同樣冷道:「他的話皆屬妄言,你……」

  白衣人嗤笑著打斷他:「妄言?滿嘴妄言胡說八道的不是他,是你們!你們說——快劍無雙?劉小別出手的確當得起這四字,一十三年過去怕又是精進不少……但說到無人匹敵,嘿,你們這牛皮吹這麼大都不怕吹破時會打臉?哦是了,這般厚臉皮的話你們都說得出來,可見一定是不怕臉疼的!一二三四四個人啊,微草的城牆這麽厚實敢情都是按著你們的臉皮來建的,難怪這麼多年來沒人打得破啊!」

  「噗……哈哈哈!」笑出聲來的竟是被鉗制住的說書人,眸子越發明亮。他這下是真的認出白衣人是誰了,盡管極是不可思議,但他深信自己不會錯認!

  對方被說得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最後完全鐵青著臉,氣得哆嗦著說不出話。偏偏白衣人仍不肯住嘴,喋喋不休:「哈,別人不說,就這位說書先生,你知道他的劍曾經有多快?」

  最後一句,硬生生的教人聽出幾許傷感。

  「我先讓你看看我的劍多快!」那人也是不甘受辱發狠了,甩開說書人的手,錚的一聲劍已出鞘!

  一點銀光倏然綻起,凌厲的劍氣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從肌膚毛孔竄入體內,沿著血液流遍全身,引起一陣膽寒的戰慄。他提劍的手僵在半空,一動不動的像是已被勾去了魂魄,幾乎忘了怎麼呼吸,猛地縮緊的瞳孔死死盯住前方。

  他的眼前明明只有一根銀針。

  空中彷彿有誰呵出一聲冷笑,凜然逼人。餘下三人受到的震懾雖不如首當其衝的那位強,這會卻也是背上一涼,冷汗快能浸濕套在最外的長衫。

  說書人怔神,看著白衣人頎長瀟灑的側影,忽然覺得眼眶湧上一股溫熱,急忙低頭收拾好情緒。

  白衣人收回銀針,突地扭頭盯視梯間——劍氣。一樣是劍氣,就從樓下逐步逼近,鋒芒畢露,彷彿走上來的不是人,而是劍。他隱約已猜到來者何人,心下萌生退意不欲糾纏,只是沒退兩步就不得不停下,否則,自己就要落入對方劍氣的掌握之中。

  好小子,一別經年,沒想到劍法竟精進如斯……

  劉小別已走完那串樓梯,手裡出鞘的追魂劍尖垂地,蓄勢待發。已屆而立之年的燕王臉上早退盡當年的青澀,這些年來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恰似他的快劍出手,舉手投足予人老練穩重的感覺。

  ——不是當年那個可以輕言拿捏的年輕人了。

  白衣人沒來由想笑一笑,喉頭卻不賞面子的挑這時候湧上腥甜的味道,不由得皺眉深呼吸把血氣摁回去,輕輕嘖聲。炯炯有神的眼神能越過白紗,緊盯住劉小別持劍的手,只待有彈指間的機會,他就能破開這嚴合重障揚長而去。

  劉小別的劍終於動了。

  他的出手快而自信,歲月的歷練洗禮沒有蠶食他半分敏銳,卻把他的人他的劍磨得更加鋒利。就這一劍而言,確實無怪乎手下的人敢高歌無人匹敵的威號。白衣人全神貫注,直至他劍起時已經極盡迅捷翻身後撒,劍光卻比預期更快追上,須臾間他有點不確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只能再提了真氣向護欄掠去。

  沒想到這時茶樓裡又飛起一道劍光,直點劉小別背後要穴。

  破空的風聲尖銳急促,身後之人出手也是極快,劉小別顧不上去追那白衣人,匆忙間只能轉身回劍格擋,恰恰架住偷襲的一劍。看清楚出手的人時,劉小別臉上寫滿了震驚及難以置信,甚至失聲道:「你——?」

  劍,是他隨從的劍,但出手的人赫然是那說書人。

  用的是左手劍。

*****

  說書人撩起車廂的捲簾,知自己此後怕是再沒機會來講書,有點兒失落。而且方才這般騰鬧,只怕給掌櫃的添了不少麻煩,心下極是過意不去。

  可轉頭看到車廂對坐的人,那股愧疚尤其更甚,半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馬車已走了一路,車廂裡仍是悄無聲息。劉小別合著雙眼養神,在馬車經過一次顛簸後驀地睜眼,閃電般出手揪住說書人的面具繫繩一拽,那半張面具就落到手中,露出說書人清俊好看的五官輪廓,成熟的臉上偏偏帶著股宛如孩童的純真氣質,總讓劉小別下意識懷疑起對方是不是根本沒行過弱冠之禮。

  盧瀚文。說書人面具之下的真正身份竟是前隋康侯盧瀚文。

  盧瀚文睜著眼睛,那雙原本就清徹光亮的黑眸被襯得越發像天上星子一般,要讓剛才茶樓聽書的姑娘們見了,怕是問媒求親的人都能從城東排到城西三個來回,足繞城牆一周。而如今這雙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看著劉小別,還有那半截面具,眼睛的主人終是開了口,喚道:「……別哥。」

  「捨得說話了?一路裝著啞巴,我都在想是不是把不認識的誰領回來了。」劉小別似乎輕哼了聲,很微很輕幾若罔聞,連盧瀚文都沒聽出來,只覺劉小別的語氣較平日還低了幾度,依稀有點蕭瑟肅殺的凜冽。

  盧瀚文心下一沉,暗裡思潮起伏不定,表面卻是靜靜地調開視線望向車廂外的走馬看花,看著看著兩道劍眉就向著眉心靠攏。劉小別瞧得分明,對方藏在衣袖下的手都攥成拳頭。見狀劉小別亦是好一通感慨,暗地苦笑起來——當年率性的少年,如今都學著把心思藏著掖著,可這火候差遠了。

  「瀚文。」他喚了一聲,對方聞聲回頭,等著他發話。他的視線轉到對方的左手上,臉色明顯添了幾分晦暗,目光一冷:「你的左手怎麼回事?」

  盧瀚文默了半晌,忽然輕輕扯開嘴角笑了:「就別哥你看到的一回事啊。」

  他抬起眼睛,向著劉小別靜靜說道:「世上很多事情若要登峰造極,需要天賦跟努力,也許還要有點運氣。可大多的事情,只要願意堅持練他個十年八載,總能練出點根基來的……」

  「那你是練了十年,還是八載?」劉小別亦是平心靜氣。盧瀚文頓了兩秒,答道:「十六歲起,至今十年有餘。」

  他甚至主動把劉小別未問出口的都先回答了:「左手劍的劍譜是景熙送來的,不是他寫的。至於是誰……景熙哥沒說,我也沒問。」

  是誰寫的他原本是不在乎的,想著教他劍法之人早已不在,劍譜到底出自何人手筆根本無關痛癢。當日徐景熙把劍譜交他手上時欲言又止的神色,他以為是顧及他右手殘疾的心情,可如今細細想來,就有了耐人尋味的意思。

  不必倚仗他與盧瀚文之間的熟悉,劉小別就憑這些年涉足刑訊的經驗都能判定盧瀚文說的是實話。這時他在思考的同樣是劍譜的出處,把盧瀚文身邊的人選篩了遍,一個名字突地跳入他腦海間,渾身就是一個激靈。

  盧瀚文見他沉默蹙眉,一時也摸不準對方的意思,勾起嘴角又迅速壓下,這往來間有幾分自嘲的譏誚,聲音又放輕了些:「別哥你不用為難,如實向陛下稟報便是。」

  劉小別怔忡了瞬間,意識到盧瀚文說了什麼後勃然大怒,一拳捶向車廂層壁,慍道:「你這是說什麼話!讓師尊知曉了,你免得了罰麼!」

  「……噗。」盧瀚文一怔後忍不住笑意,瑟縮著肩頭埋頭低笑。劉小別緩了緩,瞪著他道:「還敢笑呢!」

  「我高興呀。」這笑容舒展開來,就像有一束驟雨後的艷陽打在盧瀚文的臉上,乾淨明媚。

  許久不見人笑得如此寬懷,劉小別幾次張唇,徘徊在嘴邊的那句話也沒能忍心說出口,索性抿唇由他笑夠了重新坐正了身子,這才緩聲問:「瀚文,你坦白說,那個白衣人……是誰?」

  盧瀚文眼神一凝,側起頭道:「我以為是你。」

  「你知道不是了。」劉小別淡淡接了這話。

  茶樓裡鬧的動靜太大,那白衣人更是可疑,不能不問個明白,任盧瀚文顧左右而言他的就把事情掀過——那也太小瞧了他師尊的眼神智慧。若他能早到片刻親眼目睹那人出手興許能直接瞧出他的來歷,但他那會兒剛到樓下,只來得及察覺那驚人劍氣的餘韻。

  他盯住盧瀚文,像盯上了獵物的鷹,語氣卻帶著勸說的口吻:「瀚文,這事我沒把握能壓下多久。那白衣人,我可以不追究,但他的來歷我一定要有底,我不能放一個來路不明卻有此般身手的人在、這洛都裡!」

  差點衝口而出,幸最後懸崖勒馬勉強轉折成「在洛都裡」,沒直接戳明。這段話說完劉小別自己倒是先失了些方寸,暗暗深呼口氣,只望盧瀚文今天別太機靈,猜破他原本的意思。

  洛都不至於容不下一個身份成謎的俠客,哪怕白衣人真是藍雨的人。可是,盧瀚文身邊卻留不得任何一個這樣危險的人在……

  對這個驕陽一般,在自己最狼狽卑微的日子裡貿然闖進,給他送來星星暖意之人,劉小別從來不願對他多加揣度懷疑,他信盧瀚文對他亦是如此……從當年就是如此。

  盧瀚文定睛凝視他雙眼,不經意地咬了下唇,半晌後才回道:「我不知道……」

  「……瀚文!」

  「我確實不知,我也希望你不知道。」盧瀚文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彎起了嘴角,然而笑容看起來黯淡無光,滲著一絲苦澀:「別哥,還記得嗎?若想別人問不出話,最好的法子就是讓自己真不知道……」

  劉小別身子一震,盧瀚文這話的弦外之意他聽得出來,呼吸都滯了一拍,表情一點點的變了,咬著牙克制聲音裡的微顫,分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痛心:「你、那人到底是誰?他不是你普通認得的人……!否則你用不著這般——」

  話音戛然而止,他如遭雷殛猛地止住語聲,因為他忽然想起一個人。

  馬車不知不覺間已停在燕王府門前,兩人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劉小別回神,傾前身子握住盧瀚文雙肩,情急下手下力道重了點,痛得盧瀚文擰起眉頭,但他很快就忍著痛掩飾過去,聽劉小別一字一句的問:「那白衣人,是不是他?」

  盧瀚文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仍是那四個字:「我不知道。」

*****

  白衣人謹慎地在城內繞了幾圈,確保身後沒綴著半個釘子,才摸索著來到一處後巷,越過圍牆,數著窗戶的位置翻窗而入。

  落地正在該府第的臥室,房中空無一人,又是白天,自然未有點火。原本窗戶朝向的方位可透進陽光照出一室敞亮,只是主人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落了簾子,把天公作美的好意盡數堵在外頭。

  此間昏暗得令白衣人心裡湧上一陣躁悶,索性掀了斗笠,輕紗之下劍眉朗目如昨,容姿英發,唯有眼梢數道不顯眼的細紋道明了年華流逝。

  至於那頭逾越了年歲的霜銀白髮,卻不是單薄的光陰能獨力演至。

  縈繞在鼻端是彌漫滿室的淡淡藥香,房內的佈置一塵不染,整齊井然得彷彿主人根本不曾在此間下榻。但白衣人仗著習武多年練出的眼神,仍是注意到那些應是近日才有挪動過的擺放,比如窗邊的琉璃瓶、書案上的筆洗……他細心地一一翻動著,動作俐落地把地方都搜了一遍,包括置在床沿的藥箱,一無所獲。

  藏得夠好的……白衣人低聲咕嚷著,悻悻然地坐到床上,打開藥箱拿起裡面幾本醫書,翻到毒理的部份看起。

  遙想剛開始學醫的那會,明明拆開讀著都是每個字都認得,湊一塊兒就看得他一頭霧水,知識全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硬背死記一點點積累下來的。就像盧瀚文說的,一件事堅持個十年八載,總能練出根基來。而他慶幸似乎也有那麼一點天份,數年間本本醫書看下來,加上有人指點,倒真讓他鑽研出一番心得來。

  一直到屋外蹄聲輪聲作響之前,室間只有偶而響起的咳嗽聲與翻書的微響。聞得輪聲時白衣人把書拋回藥箱裡,閃身到屏風後屏息以待。等了片刻,門外的腳步聲有規律地響起,只有一人,聽步伐的緩急他就知是此間的主人回來了。

  腳步聲停、門鎖聲響、開門閉門、走近、轉彎……

  白衣人突然從屏風後鑽出,主人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經從逼近換成後撤,退到角落,手裡捧著個豆香四溢的小碗看著好眼熟,好像自己手中食盒裡剛放著的那個。

  主人低頭,食盒內空空如也。再抬頭,白衣人正好仰頭把碗裡的東西往嘴裡灌,末了還美滋滋的舔了嘴唇,嘆道:「還是老石家裡的豆花滑溜香甜!豆花就該是甜的,咸的都是邪道啊。多年未有嚐到居然仍是記憶裡的滋味啊……」

  主人啪的一聲摔了食盒,殺氣騰騰逼到白衣人跟前,揪住他的衣領冷道:「你知道我一早上沒東西下肚,好不容易才抽空拐到石老頭家裡帶了碗豆花麼?」

  白衣人尷尬的咳了聲,心虛著呢說話都不能理直氣壯,氣勢就萎了三分:「……不像你啊,你不是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天之糧在於早嗎?」

  「吃飽了,見到那些阿臾奉承諂媚之輩——」對方厭煩地拖長了尾音:「會吐。」

  白衣人唇邊逸出一絲嗤笑:「就你區區一個禮部侍郎,說得有人要對你獻媚似的。」

  對方呵呵兩聲換了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當年藍雨剩的人挨個數下來,除卻方銳,可數我這信宜郡公最大了。」

  白衣人心裡一苦,抬起手想摸摸對方的頭,卻又覺得對一個三十歲的男子做這動作太過稚氣,最後手掌是用力按在了肩上,輕聲說:「……景熙,你辛苦了。」

  對方一愕,一通手足無措,隨即抿著唇飛快回道:「算不了什麼。」

  算不了什麼……怎麼可能。

  爵位低微,人微言輕,哪怕出了一點紕漏,就有小人添油加醋彈劾問罪。阿臾諂媚之輩諂的是微草的媚,對徐景熙哪有半句好話半分好臉色,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了。

  最初一、兩年,還有過把藍雨的舊帳算到他頭上要暗下黑手的……那次他正好留夜,順手就把人料理掉。

  然後第二天被大發雷霆的徐景熙料理了一頓。

  也是微草後來有所表態,把徐景熙爵位提了級,才省了不少事。

  徐景熙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過身去,先亮了燈火,又裝作要去提藥箱,過程中逐漸平靜了心情,慢悠悠地開口:「你今次來得有點兒早,可信還是要等到清明才能給你,這兩天你可得老實在我府上待著。」

  白衣人沉默著、猶豫著……等確定徐景熙手裡的青花藥瓶不具殺傷力後才敢開口:「景熙,有件事我得先與你說,我……見過瀚文了。」

  徐景熙一張臉瞬間木無表情:「你說什麼?」

  「我見過瀚文了,還見到了劉小別……」

  徐景熙沒待他說完就直接把藥瓶砸了過去,白衣人慌忙接住,下一秒就被前者揪住了衣領,對方的咬牙切齒已響了起來:「黃、少、天!你、你——你這是想把我氣死把文州氣活是不是?」

  「氣活了正好啊!」一句話未及細想就脫口而出,黃少天自己也是一愣,隨後兩個人都安靜了。

  徐景熙鬆開手,偷偷打量他的表情,費了好大功夫才沒讓自己露出不忍心的神色,強打精神笑道:「……想得美呢,你的事情,文州哪曾動過真怒。」

  他拽著黃少天的衣袖——臥室裡沒置茶桌椅凳——坐到床邊,先呼了口氣,跟黃少天問起茶樓的事,聽完後嚴肅正色著問:「你與瀚文也多年未見了……你肯定是他?劉小別今早還得上朝呢,沒他盯著,他府上的人怎會放瀚文離開燕王府?」

  「肯定是瀚文啊!我要看錯人我這雙招子能乾脆丟了好嗎?他怎能出燕王府這我可不知道,但身後跟著四個釘子……」想到其中一人對盧瀚文下的重手,黃少天又是無名火起,那含著慍怒的眼神看進徐景熙眼中,腦筋一轉便有了計較:「那些釘子對瀚文動手了?畢竟是燕王的、嗯……他們竟敢動手?」

  黃少天微仰著頭沒回話,眼神放空,好像能看到一位斜靠著桌沿剝著花生把故事說得生動靈現的說書人、一個挨了罰後苦著臉悄悄問他到底怎樣才能瞞天過海的稚氣男孩、還有兵臨城下的時候,那個始終不見惶惑之色,眼神率直清亮的少年……

  黃少天眼裡重新凝了焦距,看著徐景熙,對方在他出神的時候未出一言打斷他的思緒,是見他回神了才輕輕喚了一聲:「黃少?」

  黃少天似乎嘆了口氣,低聲道:「瀚文他說了……說嶺南王、越王,不該死……」

  徐景熙皺了眉頭。盧瀚文這話,的確是逾了身份,幸好也不是什麼死罪難逃的禁語,不難補救……麻煩的倒是另一件事。

  「瀚文他認出你了麼?劉小別呢?」

  「瀚文認不出我來,就枉費我跟他多年師徒情份了。」黃少天挑眉,回想著茶樓上最後那一劍,後半句話語氣有些不確定:「劉小別嘛……看他眼神了。」

  那一劍真是相當凌厲啊……搞不好那時對方就瞧出來了?

  彷彿感受到那劍的鋒芒,黃少天背後又掠過一陣寒意,突然猛咳起來。這咳勢猛,有徐景熙幫忙平順呼吸也無補於事,最後是徐景熙抄起之前拋出去的藥瓶倒出藥給灌了下去,方能勉強消停。

  徐景熙順勢搭上黃少天脈門,臉色越來越難看,口吻居然有著咄咄逼人的質問之意:「你、動武了?」

  黃少天這次很是理直氣壯:「難道我要看著瀚文被欺負?」

  「你知道你不能動武!」徐景熙瞪了他一眼,躊躇半晌,把事情捋一遍後,思路清晰起來人就冷靜了:「文州的信現在不在我手上,他另有安排,每次都是清明前一天晚上信才到的,你得在洛都待上兩天。這兩天該怎麼熬過去……待我明早走一趟燕王府。」

  黃少天沉吟:「你覺得劉小別沒認出我?」

  「不管他是沒認出你還是認出你後又有什麼原因,事情發生都快一個時辰,城裡還是風平浪靜的,至少今晚是不會出事了。」徐景熙若有所思,思緒總是不自覺地拐到某段不合時宜的回憶去,心情有點微妙。

  當年盧瀚文剛滿十五周歲,被劉小別領回去燕王府,打的是「陛下封賞」的旗號,徐景熙得知消息摔了筆差點沒把銀牙咬碎。輾轉下終於逮到機會能求見盧瀚文一面,沒來得及心疼就先緊張兮兮地把人檢查了一遍。對成人之事尚懵懂不明的盧瀚文任徐景熙折騰了好久才意會到他擔心的是什麼,哭笑不得,再三發誓劉小別真是對自己以禮相待沒有逾矩之為,徐景熙總算是能鬆一口氣。

  那時盧瀚文說了一句,讓他一直記在心上,久久琢磨至今。

  ——別哥他心裡有人啊,我追不上的人。

  傷感之中,又滲著鋪天蓋地的思念。

  劉小別。

  徐景熙心裡默念著,突然看了黃少天一眼,目光爍爍,意味深長。

  這眼神看得黃少天頭皮發麻,下意識挪著屁股遠離了徐景熙:「景熙,我開始懷疑你心切開來也是流的墨汁了……」

  徐景熙只給他露了個真誠的微笑。

评论(31)
热度(107)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藍雨之風※ | Powered by LOFTER